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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雲綱】流年 Ⅰ

澤田綱吉對故鄉最後的回憶是皚皚的雪景。

那是一個十分貧窮的時代,貧窮人家為了生活下去,即使賣女兒也不奇怪,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就連兒子也有人進行買賣。

綱吉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,從有記憶開始,他的生活中就沒有父親的存在,只有母親陪著自己,少了父親的童年或許會有些缺憾,但是有母親的陪伴讓綱吉不覺得自己是個可憐的人,因為母親滿滿的愛讓綱吉覺得好幸福,也覺得這樣的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。

但在綱吉九歲的時候,母親因為染病而病倒了,終日躺在病榻上。

龐大的醫藥費對不富裕的家庭來說是極為沉重的負擔,而綱吉為了治療母親的病,自願將自己賣給市區裡的一間酒樓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在綱吉要離開的那一天,母親抱著他哭了好久,不斷地以虛弱的聲音重複訴說內心的歉意。

得到一筆錢後,綱吉拜託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照顧母親,即使很想親自照顧為病所苦的母親,但是按照契約,綱吉今天就得跟來接他的人一起離開這個從小生活的家,雖然破舊,卻很溫暖的家。

「獄寺,我媽媽就拜託你了。」

綱吉用被凍僵的雙手握住來為他送行的朋友,吐出的話語瞬間化為白煙飄散在空中。

「你會回來吧?」獄寺難過的盯著他。「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?」

綱吉笑而不答,這個問題就連他都不知道答案。

「該走了。」來接綱吉的中年男子用粗大的手抓過他的後領,像在拎隻小貓一樣。「再不走就沒辦法在預定的時間到達了。」

「好。」綱吉只能乖順的應著,默默跟在男子身後。

走了大約半百公尺距離,綱吉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生活九年的家,見獄寺還站在門前沒有離開,綱吉朝他輕揮手,示意他快點進屋去,在這個寒冷的夜裡吹著冷風可不是開玩笑的,即使是健壯如牛的人也有可能在隔天病倒。

「我會遵守約定好好照顧伯母的,所以你一定要回來!」獄寺朝綱吉大喊,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。

綱吉點點頭,微笑流淚,最後才終於收回捨不得的目光跟著男子一起離開。

 

 

「綱吉,這些衣服拿去洗。」

「綱吉,幫我買煙。」

「我也要。」

一個嬌小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各個房間,每天早上幾乎都是這種景象。

這裡是花敷屋,風化區裡一間極為有名的青樓,是男人每到夜晚就來尋求慰藉的地方,同時也是綱吉工作的場所。

這裡的員工清一色都是男性,是個十分特別的地方。

來到花敷屋已經六年了,年值十五的綱吉還是個負責打理雜務的雛,負責服侍正式成為娼妓的笄的生活起居,然後一邊見習。

一直到十五歲為止都會被稱為雛,接著年滿十六歲之後就會拍賣初夜正式成為獨當一面的笄,十六歲在這個社會是被視為成年的年齡。

「我要紅豆餅。」

「啊……請稍等一下。」懷裡滿抱要送洗的衣服,視線被衣服擋住,綱吉小心翼翼的往前進。「等我將衣服送到洗衣室後就立刻去買。」

但是無論動作多麼小心,綱吉還是跌倒了,而且還是以極為狼狽的姿勢跌趴在地上,手上的衣服頓時散了一地。

「真是的,怎麼老是笨手笨腳的呢?別忘了身體可是吃這行飯的財寶,老是這樣弄傷身體將來該怎麼辦?」

「呵呵……綱吉你冒失的個性還是一樣呢!」

面對他人嘲諷的言語,綱吉只能傻笑,緩緩從地上爬起,收拾好自己造成的殘局後又邁步往洗衣室前進。

將衣服送洗後,綱吉拿了大家交給他的錢之後走出酒樓門口,花敷屋距離熱鬧的市街有一段不短的距離,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走到。來來往往的街道上充滿人氣,許多小販使勁地呼喊兜售,綱吉微笑看著這樣的街景,只有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才覺得自己是自由的。

將東西買齊後,綱吉又在市街逗留一會後才離開,走回花敷屋的路上,綱吉不經意地看見一名小女孩央求著母親抱她的景象,這讓他頓時想起遠在故鄉的母親。

綱吉和母親幾年下來都靠著書信聯絡,但是透過文字,綱吉不能十分清楚母親現在的狀況,只知道她的病情已經好轉,或許是不希望綱吉擔心,每次來信都只寫好的事情,除此之外就沒有了。

「媽媽她……還好嗎……」綱吉無意識的喃喃自語,眼神透露著寂寞。

為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,綱吉突然跑了起來,穿著木屐的腳被磨得好痛,綱吉卻自虐的想以這份疼痛來忘卻相思之苦。倏地,綱吉被路上的一顆石頭給絆倒,手上的東西飛了出去,而他又以狼狽的姿勢跌在地上,綱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常常在表演跌倒。

吃痛的從地上爬起,綱吉垂眸看了看已經破皮流血的膝蓋,動作小心的朝傷口處輕吹氣,似乎想連同疼痛都一起吹走的樣子。

「喂!這是你的傑作吧?」

綱吉抬眼看見一名穿著墨綠色軍服的男子直挺地站在眼前。

「這種抗議的方式我還是第一次碰到。」

起先綱吉並不是很懂男子話中的意思,接著看見在男子制服胸前有暗紅色的污漬後,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。

那是剛才飛出去的紅豆餅的內餡。

「對、對不起!我不是故意的!」綱吉慌忙站起,拿出手帕走近他。

在綱吉即將碰上的時候,男子冷淡拍開他的手,力道不大。

「不用了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被人拒絕讓他小小地難過一下,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。

「我不喜歡別人碰我,尤其是陌生人。」男子自上衣口袋裡拿出手帕,隨意朝胸口擦了幾下。「好了,你希望我怎麼咬殺你?」

「咦?」綱吉愣住。

「作為這個的回禮。」雲雀微笑指著胸前的汙點。

雖然對方在笑,但是綱吉卻覺得這個笑臉好可怕,身上瞬間不停冒出冷汗。

「這…這個……」

身體下意識的向後退幾步,綱吉突然很想立刻拔腿狂奔。

「不說話我就用我的方式咬殺囉!」

惡魔!綱吉愕然地看著眼前猶自冷笑的男子,正因為知道對方不是在開玩笑的才讓他更害怕。

「雲雀上校,原來您在這裡。」

厚實的男人聲音傳了過來,被稱為雲雀的男子冷冷地朝身後一看。

綱吉同時愣眼看去,見一名留著奇怪髮型的男人朝他們跑過來,即使那男人面相稱不上是和藹可親,但是綱吉現在卻覺得他是天使,因為他剛才出聲打斷雲雀的動作,讓綱吉暫時免去被咬殺的命運。

「請您快點回府,我記得有提醒過您今天有客人來訪。」

「我不想見。」

「請別說這麼任性的話。」

冷冷眸光瞥向他。「草壁,你現在是在反抗我嗎?」

草壁一聽,連忙低下頭。

「不是,但是上將已經在府裡等您,請至少回去露個臉。」

綱吉張著好奇的雙眼來回看看他們,心想現在正是開溜的好機會,下定決心後,綱吉動作放輕的蹲身撿拾落在地上的東西,正想以不被人察覺到的動作離開時,惡魔的聲音突地在身後響起。

「你要去哪?」

雲雀的聲音讓綱吉動作一頓。

「我沒說你可以離開吧?」

綱吉緩緩回過身,眼淚已經嚇得快掉下來。

「你忘了東西。」雲雀手指向地上的紅豆餅,那已經不能吃了。

他大概是想叫自己撿起來拿去丟掉吧?綱吉困惑的心想,一刻也不敢怠慢的撿起已經露餡的紅豆餅。

「還有這個。」雲雀猛然抓過綱吉空下的左手,塞了東西在他手裡。

綱吉愣眼看著手中的幾枚銅板,許多問號浮現在臉上。

「那已經不能吃了,去買新的。」

「咦?」眼前的惡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親切?

然而雲雀什麼都沒說,直接轉身和草壁一起離開,留下綱吉獨自愣在原地。

「真是個怪人……」

但是卻讓他印象深刻。

 

 

尚為雛的綱吉並沒有自己的房間,他是和其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們共同住在一間大通鋪裡。和許多人共用一間房間幾乎沒有隱私可言,起初綱吉還有些適應不良,但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。

雛的工作是負責笄的生活起居,幾乎成天會被不客氣地使來喚去,這份工作雖然不輕鬆,但他也清楚真正辛苦的,是接下來在初夜之後的日子。

深夜裡,綱吉身穿桃色的棉質和服,手端著從包廂裡收拾出來的碗盤走在長長的迴廊上,不堪入耳的喘息聲不斷從紙門的那一邊傳出,一想到裡頭都是白天和自己打鬧、開玩笑的人的聲音,綱吉就覺得好尷尬,只能裝作沒聽見般快速通過。

總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沒見過又不認識也不喜歡的男人用錢買下,然後發出同樣的嬌喘聲。光是這麼想像,綱吉臉上立時出現厭惡的表情。

但這條路是自己選擇的,怨不得任何人。

現在是初春,等到今年的秋天來臨,距離綱吉拍賣初夜的日子就不遠了。雖然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,但是一想到未來的事,雙眸還是忍不住泛起一層薄霧。

「辛苦了。」

從長廊的另一端緩步走來,綱吉碰上正要到指定包廂的朔月,他是店裡單日營業額最高的笄,自從綱吉來到花敷屋後就一直很受他照顧。

在花敷屋皆以花名稱呼對方,綱吉當然也有屬於自己的花名,但是他比較喜歡別人喚他的本名。名字是父母給予的寶物,綱吉非常珍惜自己的名字。

「將手上的東西送去廚房之後就可以洗澡睡覺了。」

綱吉恭敬的點頭。「好。」

朔月笑了笑,從華麗昂貴的和服袖口拿出裝有米糠的小袋子,遞給綱吉。

「要洗乾淨點喔!如果以後想多賺點錢,洗澡就要洗久一點。」

身體是賺錢的本錢,在浴室裡常常備有米糠和裝有米糠的小袋子,從雛的時候就被指導要用米糠洗澡,所以在這裡不論是雛或笄都有一身不像男生的細緻肌膚。

「是!」

「那我先走了。」

朔月從綱吉的身旁走過,往包廂的方向走去。

洗好澡之後,綱吉回到房間準備就寢,和他同房的幾名雛已經睡下了,所以房間裡暗暗的,綱吉小心翼翼的走著,害怕失足踩到其他睡著的人。

「你回來啦。」

就在綱吉好不容易坐到自己的被褥上時,旁邊突然傳來刻意放輕的聲音。

「你還沒睡著啊。」綱吉邊說邊躺好,拉上棉被。

「嗯……我才剛回來沒多久。」杏翻身,面對綱吉。「你聽說了嗎?」

「聽說什麼?」

「最近常有娼妓被擄走的事件傳出,聽說隔壁的紅月樓已經有不少人受害,而且還是在這附近發生的。」

「嗯,稍微從其他人那裡聽來一些。」頓了一會,問道:「那些被綁走的人後來怎麼樣了?」

「好像過幾天就被放回來了,但是下場都很悽慘。」

「悽慘?」

「嗯。」明知道綱吉在黑暗中看不清楚,杏還是用力點頭。「他們身上都有被凌虐的痕跡,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們遇到什麼事吧?」

綱吉不語,他懂杏話中的意思。

「雖然事件幾乎都是發生在清晨的時候,不過在還沒抓到犯人之前,岀門都會有點害怕呢!」杏停頓一會。「你今天岀門沒遇到什麼事吧?」

綱吉想了一下,猛然想起一抹直挺的身影,一個教人捉摸不定的男人。

他到底是親切還是可怕?綱吉到現在仍猜不透那個叫雲雀的男人的個性。

見綱吉沉默下來,杏好奇的問:「怎麼了?難道碰到什麼事了嗎?」

「沒有啦……只是突然想到別的事情。」綱吉苦笑。「不過到目前為止,犯人擄走的都是已經出道的人不是嗎?」

「的確是這樣沒錯,不過難保犯人不會想變換口味呀!」

「你想太多了。」綱吉輕笑。「跑腿本來就是雛的工作,想避也避不掉,只能盡量別在人煙稀少的時間外出了。」不過其實跑腿的時間大都在白天人煙正多的時候,所以危險性應該不大。

「這就是雛的悲哀啊……」杏突然唉聲嘆氣起來。「不過等七月一到,我就是能獨當一面的笄了,時間過得真快,轉眼我來到花敷屋也已經兩年了。」

「你不害怕嗎?」

「害怕什麼?」

「就是……」綱吉語氣彆扭起來。「初夜的時候……」

「喔…那個啊……那是工作呀!就像會計努力管帳一樣,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來這裡消費的客人高興,所以只能說服自己試著去接受一切,不然最後辛苦的還是自己。」關於這點,杏倒是看得很開。

「……你真樂觀。」他沒辦法這麼輕鬆以對。

杏輕笑。「說不定能遇到好客人,願意幫自己贖身。」

「……說的也是。」想離開這樣的工作環境,確實也只能夠靠別人花錢來為自己買回自由。

「但是在遇到那種好事之前,必須忍耐成為男人們的玩物就是了。」

綱吉聽了心一沉,不知道該怎麼回應。

過了一會,旁邊沒再傳來說話聲,綱吉心想杏大概已經睡著便翻身面向有窗戶的那面牆,透過窗戶微開的縫細,綱吉盯視外頭的明月發起呆來,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入睡。

 

to be continue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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